「跳舞的熊」是吉普賽人延續數百年的傳統。馴熊師在小熊幾個月大時,就把熊從媽媽身邊帶走、釘上鼻環,並訓練小熊跳舞與各種把戲。接著,熊與馴熊師就成為生命共同體,吃、喝、生活、工作⋯⋯無時無刻都一起度過。
在保加利亞加入歐盟後,境內的吉普賽馴熊師和跳舞的熊不再合法。而這正是本書的起點:作者沙博爾夫斯基(Szabloski)講述了歐盟最後的「跳舞熊」被解放的過程,以及牠們被安置到保護園區的種種情況。他認知到如1989年開始民主化的波蘭,也在經歷一場持續不斷的自由實驗。⋯⋯他看見這些前共產世界國家的人們,在轉型之後,哪些部分獲得了解放,又在什麼地方感到迷惘與適應不良。
他以熊的境況譬喻了人們的境況:自由不是一種不經學習就能運用自如的狀態,往往充滿了艱辛與挫折,而人們已經想好,要為自由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了嗎?
——《跳舞的熊》書籍介紹
這本書的每一個章節,都有值得省思的段落。只引述最讓我有感的第十章〈尾聲〉。
作者採訪「前」馴熊師的家庭 — — 這個吉普賽家庭在保加利亞加入歐盟前,世世代代以馴熊、訓練熊表演維生 — — 但就在他們家的熊「米修」,因為違反歐盟動保法規,而被帶走後,不到幾年,原本健康力壯的男主人迪米里特就過世了,他的遺孀瑪莉卡接受採訪時說:「當他們把米修放進籠子帶走,我丈夫坐了下來,摸著心口,然後就這樣一直坐著。」
熊被帶走後,迪米特里的病馬上就發作。
「他總是我們全家最健康的。」瑪莉卡說:「一直到深秋,他都可以睡在戶外,隨便蓋什麼都可以,也不會流鼻涕。他最拿手的絕活是和熊摔角,他可以把這附近的任何人摔倒在地上,但是突然,他變得像根草一樣脆弱。」
這其中最令人心痛的細節在於,米修並不是被動保團體或警察強行帶走,而是由迪米里特親手賣給動保團體。
在保加利亞加入歐盟後,延續數百年的馴熊突然間成為「違法工作」,迪米里特許多同業的熊被強行帶走、被罰款,原本與熊共處的生活,突然間被冠上「虐待動物」的名號、千夫所指。就在那時,動保團體出高價,說服迪米里特把熊賣給他們。迫於時勢,迪米特里於是親手,把與他朝夕相處19年的米修,賣給動保團體。
當然,動保團體真的建造了保護園區,試圖讓這些被馴化的熊在那裏吃最貴的、住最好的,有當地人都吃不起的昂貴蔬果、有德國請來專門獸醫,也訓練牠們狩獵與覓食。但這些,都無助緩解迪米特里,親手將熊送走的痛苦。
當作者隨瑪莉卡去掃墓時,瑪麗卡道出,對這個馴熊家庭來說,米修的離開,意義為何如此重大。妻子瑪莉卡在墓地,邊擦眼淚邊對來訪的作者說:
「對不起,平常我不會在她的墳上哭的。但今天是聖迪米特里節,有許多回憶,我們總是會在這個節日唱歌、喝酒、玩樂,我們的熊也會得到一些好吃的。而今天?我們的熊沒了,我的丈夫和孩子也不在了。我的兒子們必須去希臘,因為這裡找不到工作。大部分的馴熊師都走了。我丈夫的弟弟龐丘,開了一輩子油罐車,現在在希臘當建築工人。我們的大舅子史蒂芬,之前在義大利一個加油站工作,現在他生了病。」
對這個馴熊家庭而言,熊的離開,代表的不只是他們朝夕相處的家人被帶走,更是對一整個「前歐盟時代」的死亡宣判。
書的第六章,保護園區的園長伊凡諾夫說:
「你不能把熊放到大自然中,然後等牠們自己打點好一切。自由是一件很複雜的事,必須循序漸進的給予,如果熊已經學會冬眠,這表示,他們正往自自由的道路上邁進。它不只是活在今天、當下,而是學會了為更艱難的時刻作準備。」
而書籍封面的副標題,非常好的概括了整本書:「自由使人疼痛,而且一直如此。」